中国民营经济发展近40年，既取得巨大成就，也存在不少问题。在经济新常态下，新民营经济的理论基础是什么？民营经济研究资深专家、武汉研究院甘德安教授对此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民营经济发展至今呈现出许多新的特征：一是驱动要素不同，以前是劳动、资本驱动，是山寨驱动，现在是知识驱动、品牌驱动、创新驱动；二是驱动主体不同，以前是缺乏良好教育的人群创业，现在是海归人员、大学生创业；三是驱动面不同，以前是需求侧驱动，现在是供给侧驱动；四是创业形态不同，以前是家族创业，现在是众筹创业、风投创业，与新治理结构相联系；五是创业的业态不同，以前是在低端制造业与服务业创业，与粗制滥造、贴牌、模仿、山寨相联系，现在是在智能制造、高端服务业等高精尖相关联领域创业，与自主品牌、自主创新、个性化服务相联系，与大数据、互联网、绿色环保、新能源相联系。由此，我们可以称之为新民营经济。

一、传统民营经济发展的理论基础是什么？

当我说，传统民营经济与民营企业发展的理论基础是新古典经济学与新制度经济学，应该没有太多的反对之声。

新古典经济学在新的时代、新的创业主体、新的业态、新的知识背景下，显现出其局限性。一是它把企业看做一个投入自然资源、劳动与资本，就会自然生产产品的生产函数，忽略了企业家的创新精神；二是这个理论忽略了不确定性因素的存在；三是没有把知识与技术进步作为经济体系之内的要素；四是忽视法治、腐败、政策变动对民营经济发展的影响。

虽然，新制度经济学把企业看成是一系列契约的集合，是用一个长期契约来替代一系列市场短期契约的集合；但新制度经济学同样没有回答企业为什么会有不同的效益，没有回答民营企业是怎样产生的；仅只是在新古典经济学这件旧衣裳中打了一个契约的新补丁而已。

从思维方式看传统民营经济的理论基础则是牛顿力学的翻版。可以说，现代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创立经济学之初就是模仿牛顿物理学体系的，或许相差100年左右。在亚当·斯密及其追随者眼中，牛顿力学中的时间、空间、作用力与反作用力、能量、三大力学定理、重力理论，不过就是亚当·斯密经济学中的货币、市场、供给与需求、价值、边际三大定理、看不见的手。正如米罗斯基所说的：人们越是深入地挖掘，就愈益明白新古典经济学模仿物理学不是随意的或表面的，它的模式大都是逐个术语逐个符号地仿造物理学的说法。虽然，新古典经济学拷贝了传统物理学，但物理学在不断改造自己、发展自己，而新古典经济学跟不上物理学的步伐。

二、供给侧的企业家精神才是新民营经济发展的源动力

随后，有伟大的熊彼特，改变了新古典经济学与新制度经济学的静态、均衡、外生、确定性及没有企业家精神的理论，提出了经济发展的核心理论：创新理论。

熊彼特的创新理论是通过三部专著逐步形成的。第一部是1912年出版的《经济发展理论》，第二部是1939年出版的《经济周期》，第三部则是1942年出版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这三本书可以看成是熊彼特创新理论发展的三部曲，也可以看成是熊彼特的创新理论从微观到宏观的三个阶段，更可以看成是熊彼特创新理论的三个侧重点，即创新内涵、创新与经济周期的关系、创新与技术及制度的关系。

我认为熊彼特的创新理论作为我们构建新民营经济的理论基础非常有意义。

首先，从经济发展内部要素看，不仅如新古典经济学所指的，主要靠土地、劳动与资本发展经济，更需要靠创新发展经济，而且创新是生产过程中内生的。熊彼特曾指出：“我们所指的‘发展’只是经济生活中并非从外部强加于它的，而是从内部自行发生的变化。”

其次，熊彼特特别强调创新的本质是创造性的毁灭。比如汽车产业的发展不是由原来马车行业的人推进创新，不是驿路马车的所有者去建筑铁路，而恰恰相反，铁路的建筑意味着对驿路马车的否定。所以，在竞争性的经济生活中，新组合意味着对旧组织通过竞争而加以消灭，尽管消灭的方式不同。

熊彼特特别指出创新的主体是“企业家”。熊彼特把“新组合”的实现称之为“企业”，那么以实现这种“新组合”为职业的人们便是“企业家”。因此，企业家的核心职能不是经营或管理，而是看其是否能够执行这种“新组合”。这个核心职能又把真正的企业家活动与其他活动区别开来。每个企业家只有当其实际上实现了某种“新组合”时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企业家。

 

  

 

知识经济时代、信息经济时代或者大数据时代理解的“新组合”，不应该仅仅理解为土地、劳动与资本的组合；还应该包括新的创业主体、新的创业形态、新的创业业态与新的创业治理结构的组合；更应该包括新知识、新信息、新数据的组合。

传统民营经济与新民营经济最为根本的区别在于企业家精神体现的侧面不同。传统民营经济是从需求侧方面发挥企业家精神，而新民营经济则是从供给侧方面发挥企业家精神。消费侧企业家精神是消费驱动，是满足市场需求，供给侧企业家精神是创新驱动，是创造市场需求。

比如：苹果创始人乔布斯、谷歌创始人佩奇、布林、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微软的比尔·盖茨，他们都体现了供给侧企业家精神。他们创造的iPhone、Page Rank、视窗不是满足了市场的需求，而是创造了市场的需要。回看历史，供给侧企业家不是要满足市场对舞台剧的市场需求，而是创造了电影市场的需求；不是要满足对收音机的市场需求，而是创造了电视市场的需求；不是要满足对无线电报的市场需求，而是创造了广播的市场需求。

本茨创造汽车时，不是要满足市场跑得更快的马车的市场需求，而是创造了人类城镇化所必须的汽车需求；福特创造T型汽车时，不是为满足贵族的奢侈品市场需求，而是创造大众汽车市场的需求；保时捷创造跑车时，不是满足更快汽车的市场需求，而是创造汽车时尚的市场需求。决定新民营经济内核的本质是供给侧的企业家精神。

三、新民营经济的理论基础就是信息熵

我认为，熊彼特抓住经济发展的本质，经济发展是内生的、是依靠企业家创新精神的、是知识的新组合、创新决定着经济的发展周期。但熊彼特仅仅用创造性毁灭界定创新是不够的，仅仅用新组合刻画创新是不够的，在创造性毁灭后面需要一个更简洁、更普适的刻画工具。熊彼特的创新理论后面的理论是什么？是物理学、化学、生物学还是信息科学。我认为，这个工具就是香农信息论中的信息熵的刻度公式。

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定律S=klogW）告诉我们，熵可以作为能量不可用程度的度量；爱因斯坦的质能转换定定律（E=mc2）告诉我们，质量与能量是可以转换的；而香农的信息熵的定义（I=klog1/P）中，信息不过是负熵的刻度。也就是说，物质、能量与信息是可以转换的。

 

 

逻辑上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物质与能量可以通过爱因斯坦的质量能量公式进行转化，熵与能量可以通过热力学第二定律进行转化，信息与能量可以通过香农的信息熵转化，也就是说，物质、能量与信息是可以转化的。

克劳修斯热力学的熵是度量无序程度的工具，维纳控制论的熵是不确定性的度量工具，香农信息论的熵是侧重信息中的不确定性，他实际上把熵、不确定性、信息量三者统一起来，是同一问题的不同侧面、同一数值的不同表达方式。

我们是否可以进一步说，在17-18世纪，人们只能从物理学的视角关注自然与人类社会；19世纪蒸汽机的发明导致人们关注能量守恒与熵能转化；20世纪初人们关注的是质量能量的守恒与转化；而20世纪下半叶的人们，更注重能量与信息的转化，或者说更注重从信息的视角看物质、能量与信息的关系。

维纳的物质、能量与信息三要素及信息就是信息的说法，是过分注重物质、轻视能量与信息的说法；量子力学的先驱们则是注重能量而忽视信息；到了香农，我们才开始注重信息是最关键的要素，物质与能量不过是信息的载体与体现而已。

信息熵摧毁了新古典经济学的决定论，突现了熊彼特的“创造性毁灭”。企业家利用信息科学来超越纯粹的物理学规律的限制。他们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信息规律具有令人惊讶的力量，这种力量有利于人类发挥创造力。

 

 

当我们说熵是无序与不确定的刻度时，我们是否暗含一个假设，即我们是在牛顿体系中有序的视角看无序，从确定性视角看无序。当我们进入信息时代，进入复杂性社会时，我们是否反过来看问题。牛顿力学的视角是理想的视角、是确定性的视角、是线性的视角、是均衡的视角。从复杂性社会与信息社会看，是否可将社会本质看成是不确定性、无序与非线性。如果这样，我们是否可以把信息熵看成是客观的、必然的、常态的，必须面对、值得欢迎的，那么信息熵所体现的供给侧企业家精神就是应该欢迎的。

信息熵的概念把创新、新奇和利润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是新民营经济发展的核心。企业家创造性提出这些新创意、新技术、新组合，就是意想不到，就是不确定，就是信息熵。企业家就是通过熵的不确定性，跨越时空的限制，把商业理念转变为现实。以乔布斯和苹果公司的音乐播放器为例。乔布斯在脑海里酝酿出一个理念之后，必须以具体的、物理的方式将其表现出来，或者说对这种理念进行“编码”，最后把产品“传输”到市场上去。这个过程需要设计、制造、营销和配送等流程。这是一项复杂的事业，每一个流程都充满了信息。

吉尔德指出，在经济进步的过程中，关键力量是企业家。企业家在没有政府暗示与专家咨询的情况下，甚至于市场前景还不明朗的情况下，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启动新项目，创造新产品和新服务，制订企业发展规划。经济增长与进步、就业与福利、市场与需求都源自于企业家的创造力。人口增长、资本积累、经济效率、甚至科学进步都没有企业家的创造力重要。

根据香农的理解，这个创造过程与一切逻辑体系和数学体系都是不相干的，它体现的并不是过去的知识，而是意识、意志、纪律和创造力的潜力。我们可以通过一个著名的海鑫破产案例看企业家意识、意志、纪律和创造潜力的重要性。李海仓这类创业企业家，在创业过程中，在整合资源的过程中，在几十年的市场摸爬滚打中，形成对市场天生灵敏的嗅觉和快速决策的能力，形成了民营企业家需要的默会知识；而作为接班人的李兆会，没有长期在父亲身边历练，没有学到父亲从底层创业的默会知识，仅仅把西方企业管理的知识运用到大型民营企业，自然就把一个企业家的民营企业按照职业经理人的现代企业打理，传承自然失败。

我们知道，在信息论中，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要传递高熵的信息，需要一个低熵的载体。同样道理，新民营经济的理论基础不仅需要一个高熵的企业或供给侧的企业家精神，还需要一个低熵的信息传递的信道。这个低熵的经商环境就是实现法治、维护秩序、保护产权、政策的连贯性与稳定性，政府支出的透明度以及维持金融体系的稳定性及较低的税收。

新民营经济需要将低熵载体与高熵创造结合在一起，高熵民企、低熵载体是新民营经济理论基础的要义。习近平总书记在2016年12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指出：保护企业家精神，支持企业家专心创新创业。党和政府要全方位优化企业家成长的体制、政策和社会环境。这就是保护高熵的企业家创新精神及优化低熵的经商环境。

总之，具有供给侧企业家精神的高熵民营企业与具有产权保护、低税、政策稳定的低熵环境相结合，就是新民营经济的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