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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12-19 来源: 作者:北京德成经济研究院 加入收藏
母亲忆谈故乡事,甚多述及家养牲畜和野生动物。我于此篇集中记述。这其中既反映出一些动物各自不同的特性,也反映了家畜的命运多与人类的祸福相联系,还反映出生态环境决定了野生动物的命运,更反映出母亲不仅待人以善,而且对这两类动物也是以“众生平等”①之心相待的。她一生“天真诚朴”的个性在这里也有体现。她的这种个性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安泰惊悚也未改变。
牛 有 情
前文说到母亲只四五岁即接手大姨牧养一头壮牛。我一直以为是只公牯牛,这次母亲说到牠“落牛崽”。我细问,才知这头牛是外公当年特选回的雌性良种牛。牠四腿生肌腱、耕力忒强健。接手时牠只有3岁,直到母亲15岁出嫁,母亲整整牧养了牠10年。见这牛四个大腿根部肌肉鼓鼓地隆起,母亲便给牠取名“四鼓”。这“四鼓”牛既温顺又通人性。牠可能是母亲“教练”的第一只动物。母亲对牠用手比划着说话,让牠慢慢地懂得主人的一些指意。如母亲太小无法从牛的侧身上背,就去拍“四鼓”的嘴,用手指着地,叫声低头,牠就垂首挨地,让母亲先登上牠的头,再攀上牠的颈,最后爬上牠的背,稳稳地坐在上头。从春至秋每日凌晨天最黑暗的时侯,母亲牵牠出牛屋,对牠小声说“轻轻的”。牠就明白了其他人还在睡觉,便一声不响地跟着出屋。母亲最小,大孩子们乘牛把母亲和“四鼓”围在中间,母亲抚摸着牠的颈说,“四鼓,我还想睡觉哦,你走稳点啊。” “四鼓”就稳稳地走。一次群牛刚走到粤汉铁路旁,发现路坡下有一异物而惊惧停步并喷涎示威。直到火车鸣笛隆隆驶近,群牛才壮胆闯过,过去一二十米还惊恐未定地回头张望。有一个较大的孩子在水牛惊纵之时被颠下牛背,而“四鼓”在惊惧中始终保持着稳健,竟没有让年幼的母亲跌落。
第二年春季的一天,一只牯牛向“四鼓”相摩示恋,引起另一头发情的牯牛“吃腊”,突然奋蹄向这头牯牛冲来,一不小心也撞上“四鼓”。“四鼓”一歪,让毫无防备的母亲颠了下来。她的左脸戳上了田边的一根竹桩。她挣扎着爬起来,血流了一身。“四鼓”依在母亲身边,垂着头呆呆地望着她,似很惊惶。母亲捂着伤脸爬到牠身上,连叫两声“找我爸!找我爸!” 牠居然驮着母亲一直走到正在屋檐下用脸盆装水洗脸的外公身边。外公急找了中医治疗,其后还换过两个医生,但这脸还是烂了半年。直到一个人告诉外公用温汤元敷脸的土方,将扎在脸肉里的竹签敷出,才将脸伤治好。母亲的脸庞先是留下了一点疤痕,后慢慢吸收,终是长得美丽。在这疗伤的长日里,“四鼓”似乎变得更加小心谨慎。前文写到母亲牧牛不久即抵不住湖地草场疟蚊的侵袭而患上严重的疟疾病,在母亲骑牠到湖边坡地又发起病来时,“四鼓”自觉地下到湖地草场抓紧食草,吃饱了,牠第一个回到主人身边。母亲尽管头痛发烧、发冷呕吐、流鼻血,十分痛苦,也总要抬头说一两声“四鼓真乖!”。
母亲出嫁那天凌晨,还到斧头湖草场最后一次放牧牠。一路上母亲不停地跟牠说话,“四鼓”默默地走着、似在乖乖地听。离开草场,母亲哽咽地骑上牛背说:“四鼓啊!四鼓!姐再也不能放你了哦!” 那“四鼓”昂首流泪又低头,母亲便下来与牠抱头相摩。其时真是人与牛四泪交流。回家不久,母亲打扮临上轿了,“四鼓”居然离开牛栏欲来轿前,舅舅牵牠回栏牠还回头哀望轿簾……。 “四鼓”不愧是外公选的好母牛,从牠四岁起,每两年生一头小牛,每只牛犊长大了都跟牠一样,四个大腿根部肌肉隆起,耕力强健。其中只有一头雌牛是在最热的阴历六月出生、其颈部有一道醒目的白斑圈。牠冬不怕冷、夏却怕热。母亲出嫁到吕家的第二年初春劝我父亲同去娘家种地,就使唤了这头牛。这牛春季里犁田快捷,到暑热季却是热得不听调动,父亲气得抡起拳头将牠猛击,只打得牠双眼发红。母亲见状,上前抚摸牛头,安慰着说:“ 晓得你不是偷懒,是受不得大热,带你去歇阴啊!” 牠乖乖地跟着母亲走到清水塘边的树荫下歇息。母亲拉来另一头不怕热的牛给父亲用。收工回家的路上,那白颈雌牛只依着母亲,不时用头往她身上挨蹭吐气,好象表示感谢。 在娘家种了两年田回到高屋吕村后,因日军侵略而丧夫失屋的外婆,身心俱疲,体衰羸弱,已无力种地。她觉得留着耕牛无用,就和舅舅把几头牛都牵到高屋吕村。父亲岂敢接受,但外婆还是强留下了一只八岁的强健牛,把“四鼓”和另外两只牛牵了回去,但过一段时间她又送来,如此往复三次。母亲只好将这些牛转送给太乙洞后石灰坳吕村的一户与我平辈的人家(母亲想不起他名,只记得他有两个老婆、几十亩地)。那头八岁牛母亲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去牧放了(可见养牛之家不可缺牧童啊),也一起送给了那家。
三年后高屋吕村有几户在汉口打工的男人活路不继,只得回村种田,但都因无牛犁地而叫苦。他们一起来求我母亲将送去石灰坳的耕牛要回。急切之中,母亲未假思索竟将原牵去的四头牛一并牵回,“四鼓”在那里新生的两头牛(还有一头小牛犊从半山滾下摔死了)也紧跟着到了高屋吕。母亲将它们交给邦隆叔,全部无偿分给了六家需牛户。我家只与其中沈妈这一户共用一头健牛。不几天,父亲从汉口赶回,说收到石灰坳吕村养牛那家的“告状”信。母亲说当时只顾到六家要牛,其实一牵回后就后悔没给他家留一头,看来只有把自家的半条牛让给他家了。父亲说,“ 两村隔了四五里路,共牛也无法共用,还是等到母牛落崽,养大些再送去吧!我来跟得了母牛的那家说去,就把这事托付给他家啦。” 不久,我出生了。刚满月,父亲就催要母亲抱我去了汉口。经过武汉解放,过了两三年母亲都没见“四鼓”,直到被通知回乡参加土改运动。土改队长唐承珊(后任县委副书记)知我家伯父原是红军,且为抗日牺牲,因此特来我家厢房借住。母亲积极参加运动,能准确理解执行队长的指令。于是队长总交给我母亲一些任务,包括通知乡亲们来开会。一天母亲走到大房头祠堂附近一家口传通知,几个人围着她问长问短,她一时应接不暇,却有一头牛过来用牠的头只往她身上挨擦,还不停地往她身上“卟!卟!”地吐气。母亲有事一时顾不上理牠,而牠仍是不停地如此动作。母亲终觉奇怪,回头将那牛一望,谁知竟是已阔别数年的“四鼓”。母亲一声“四鼓”叫出,泪已奔涌。看那“四鼓”,泪也双流。众人见状,亦皆戚然。母亲抚摸了“四鼓”,轻声地告诉牠:“姐很忙,回头再来看你。” 牠就乖乖地去了一边。当天夜里母亲带着一盆煮熟的米糠来到牠的牛栏,一边摸牠的头,一边喂牠吃米糠。四鼓”一边吃着,一边用眼睛看着母亲,眼睛里闪动着温存柔顺的光。看着“四鼓”远不如在自己娘家时的身形,想着“四鼓”再也吃不上湖场那丰美的绿草,母亲从此后,时不时地来给“四鼓”喂点蒸煮熟的谷糠、碎玉米,给它补充些营养。土改过后母亲又回到汉口,还特地来与“四鼓”告别,每年回来短短的几天,也一定去看看“四鼓”……。母亲一生见多了生死离别,但与我说起老牛“四鼓”,依然是老泪难忍……。
犬 有 义
引得母亲叹息流泪的还有我家原养过的一只大猎犬。这只猎犬,虽没活过三岁,但母亲和父亲后来似对牠念叨得更多,我还听到村中多位老人将牠赞说。 母亲说,这只狗身形大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