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庭抗礼”语出自《庄子·杂篇·渔父》：“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分庭抗礼，原指以平等礼节相见，现多比喻互相对抗。庭指庭院（如庭院深深深几许）、庭园、庭宇，也有家庭、庭闱、庭训之意，更指审判案件的处所或机构法庭。在古代，庭、廷同用，庭也指朝廷、边庭（边境、边署）。颜师古对“庭”字释义为：“庭，来帝庭也”。如《左传·隐公十年》：“以王命讨不庭”。杜甫的《兵车行》：‘边庭流血如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等等。

    这个成语，我们从六个方面给予批判与阐述。

    第一、人类各民族的历史都是分庭抗礼的历史。中国的历史就是“分分合合”的历史，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大约一半是分离的历史、分庭的历史，我们后面论述。先看全球欧洲、美洲与非洲的历史。古希腊是共和制度，加上城邦众多，没有形成统一的帝国。[1]欧洲有40多个国家，面积与中国差不多。为何罗马之后无罗马？我想，首先是西欧的气候，没有什么大的自然灾害，不需要统一的政府来处理。其次是欧洲人是城邦文化，人们比较喜欢自由、民主，喜欢独立，他们容得下别的国家在自己的身边做自己的邻居，所以不需要一种统一的文化、统一的语言、统一的体制。现在，苏格兰人还想脱离英国，而北爱尔兰人似乎已经成功了。三是语言多样化，通天塔的隐喻说明这能分庭不能合庭。欧洲虽然没有大一统的合庭，但有分庭的联盟——欧盟。从1965年成立欧洲共同体，1993年成立欧盟，至今已经成为一个涵盖27个国家，总人口超过4.8亿、高达12万亿美元的GDP的国家联合体。或者说，是一个分庭众多的合庭联合体。

    再看南美，为什么南美洲也没有形成大一统的国家。我想，首先是人口构成复杂，原住民印第安人几乎灭绝，黑奴贸易引入大量的非洲黑人、亚洲人（猪仔），但始终没有形成同一民族。其次，没有统一的语言、统一的地域、统一的思想意识、统一的风俗习惯。再次，在拉美独立战争的过程，各地的起义是各自进行，没有统一的革命，没有共同的目标和经历，也就无统一的国家。

    最后我们看看非洲为什么小国林立，众多分庭。首先还是地理因素，从地形上看，撒哈拉沙漠横亘非洲中间，南部非洲则被各式各样的高原占据。此外，北非更像地中海气候的欧洲与文化相近的西亚。而南非多是黑人，语系复杂。地理的差异和文化的因素，使得一个能够跨越沙漠和高原而并治的统一国家是难以存续的。也就是“大”、“一”、“统”三个字的国家，在非洲完全不可能实现。

    欧洲没有统一的帝国，统一了也分崩离析了；非洲没有大一统的帝国、南美也没有统一的帝国。北美虽然有美国、加拿大统一的国家，但是联邦制。除了中国大一统，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民族选择了分廷发展的模式。比较简单的解释就是，人类历史角度看世界上大一统的国家都是东西向而非南北向上的，这是由于气候等原因导致的。[2]

    第二，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向内看，似乎都是合廷的历史，但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其实也是分庭与不庭的历史。中国自秦以来，政治上施行的是以官僚机构为载体的君主专制制度，核心是权力一元化，皇帝集行政、立法、军权、司法等权力于一身，权力有分工而无分立，有吏治而无政治，有法治民而无法治权，能以官治民而不能以民制官，这就是中国官僚政治的特征。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黄宗羲便根据自己对历史的考查和亲身感受，他认为当时的政治之所以腐败，人民大众之所以受难，最大的祸根就是专制君主。

    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教授则认为，历史上的中国是多民族共同缔造的国家，因而中国与中原王朝是两个不同概念：凡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任何一员在历史上建立的政权，都是中国历史上的政权；她所管辖和活动的范围，都是历史上中国的疆土；中原王朝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历史上除了清朝以外，没有一个政权曾经包括过所有中国的领土。[3]可见中国的历史是分庭的历史而不是合庭的历史。合庭也是在庭内专制极权，在庭内不能分庭抗礼。但为什么，我们一直认为中国是一个大一统的国家呢？

    我想，中国历史历来都是儒家思想一统天下的历史，都是站在汉民族的角度论述历史，于是特别强调的是不能分庭抗礼。对不庭的民族与地区就是大加讨伐。实际上，论地域，汉民族并没有同时完全统治，或者说没有全庭于西北、内蒙、东北、西藏、云南、台湾、海南、钓鱼岛、南海诸岛等地；从民族角度看，中国历史就是匈奴、鲜卑、乌孙、突厥、回鹘、吐蕃、渤海、南诏、契丹、西夏、大理、女真、蒙古、维吾尔、满、高山等民族不断分庭与合庭的历史。

    汉族统治阶层一直说统一多好，合庭多好，分庭与不庭行为必须全民共伐之，神明共怒之。但是，中华民族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多民族国家自然存在分庭与不庭。比如北宋，北界在现在北京、天津的南面，河北的中部，山西的中部，但是北面就是契丹人建立的辽朝，南面就是燕云十六州了，北面一直到西伯利亚。北宋中期又出来一个西夏，今天的宁夏、甘肃那里；北宋南面，自从南诏以后变成大理国，就是云南这里；原来西藏的吐蕃；然后今天新疆那里又是一片，分出去那么多，你能说不是分庭抗礼吗？

    我们既要反对只认为汉族政权、中央王朝才是朝廷，其他少数民族政权、边疆地区政权都是不庭或者不是庭的错误认识，不能把少数民族的政权不看作政权，只认为是汉族政权和中央王朝的附庸。我们只要跳出汉民族成立的政权才是政权，只有儒家礼仪才合儒家礼仪的说法，才能真正的认识到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中国历史才是一个多民族共建的历史。而分庭抗礼的核心是站在汉民族、站在儒家文化的角度讨伐中国内的其他民族的陈腐说教。其实，站在种群动力学的角度看，种群是共生共赢的，失去一个种群，另一个种群也失去了生存的必然。同样，分庭的民族才能共生共赢。

    第三、为什么要分庭，分庭就是分权，分庭就是制衡权力。著名历史学家、政治理论家阿克顿指出，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分庭也有理论，那就是孟德斯鸠在1748年提出了著名的三权分立学说。他认为：“政治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一个有法律的社会里，自由仅仅是一个人能够做他愿意且应该做的事，而不是被强迫去做他不愿做的事，为了防止滥用权力和保证人民的自由，必须以权力来约束权力”。“司法、立法、行政这三种权力必须分开，而不能，不应该彼此合并。当立法权和行政权集中在一个人或同一个机构的时候，自由就不存在了。如果司法权和行政权合二为一，法官就有压迫的权力，他们就会对公民的生命和自由实行专断。如果立法权和司法权集于一身，法官就是立法者。假如这三种权力集中在一个人和一个机构，那么一切完了。”

    第四、我们不仅要分庭，更要抗儒家之礼。因为，儒家的“礼”是否人人生而平等、天赋人权。因为，儒家之“礼”的核心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令子亡，子不得不亡”。统治阶层要人民不抗礼，就是要黎民百姓安贫乐道、逆来顺受，不得僭越、不得抗礼，其目的就是维护统治者家族得长治久安维稳工程。若抗礼则为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必会受到国法族规的严厉惩罚。所以，当今社会，我们要抗儒家之礼，抗人生而不平等之礼，抗贫寒之子永远贫寒，富贵之子永远富贵之礼，不抗礼，这个社会就被“官二代”、“富二代”统治。不抗礼，我们就如鲁迅所说，我们只有当稳了奴才还是没有当稳奴才的区别，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第五，我们要抗儒家文化之“礼”，但不抗现代社会之“仪”。中国古代的“礼”和“仪”，实际是两上不同的概念。“礼”是制度、规则和一种社会意识观念；“仪” 是“礼”的具体表现形式，它是依据“礼”的规定和内容，形成的一套系统而完整的程序。现代的礼仪与古代的礼仪已有很大差别，我们必须舍弃那些为专制极权阶层服务的礼仪规范，重构、学习、借鉴人类文明现代之礼仪，包括传承人类各民族普遍存在的传统文明之仪，如尊老敬贤、仪尚适宜、礼貌待人等，也包括中国人最为缺乏的守时、礼貌、公共场所不大声喧哗、不乱穿马路、开会不接手机，不玩ipad等。

    第六，我们要分庭抗礼，但不能抗法，而要依法。实际上，30多年的改革开放的历史就是中国经济从计划向市场转型的历史，也是分庭抗礼不抗法的历史。上个世纪所谓的不三不四挣大钱的创业者，就是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分庭抗礼者，就是与国有企业分庭抗礼者，就是通过市场与政府的分庭抗礼者，就是与传统儒家之礼分庭抗礼者，就是对自身身份的抗礼者，是诚信契约的践行者，也是遵循市场规律的守法者，因为市场经济就是法治经济，遵循市场规律就是遵循法治原则。

    从宏观看，从计划到市场转型的过程就是市场与政府分庭的过程，是金钱与权力分庭的过程，是政府从大庭转为小庭的过程。遗憾的是，30多年的改革开放的市场经济还是权贵主导的经济，是金钱与权力分庭又合署的经济，而不是知识和创新与金钱及权力分庭的经济。30多年改革开放所形成的中国模式，不过是买血汗、买资源，低工资、低人权、高污染的模式，而不是知识与创新驱动的模式，不是知识经济的模式。缺乏知识与创新对权力与金钱的分庭，只能处于世界产业生态链低端而不是高端。

    权力与金钱分庭合署的历史主导中国现代化历程。主流媒体津津乐道的改革家王安石与张居正，其改革都是官商合庭的改革，前者导致北宋灭亡，后者导致明朝加速灭亡。还有洋务运动的“买办经济”，是导致甲午战争的失败的经济原因，也是根本原因。它们都是权钱分庭合署的典型形态，都是靠特权来操纵、控制经济。导致中国的巨大贫富不均。

    改革开放30多年的社会更不是知识的代表者知识分子能于权贵与金钱的代表者抗礼的社会。知识分子、大学教授本是社会三大精英中的主体之一，现在沦落为最为弱势群体之一，以致于知识的代言人依附权贵谋取生存，既不分庭，更不抗礼。没有知识精英的民族是不可能可持续发展的民族，是不可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民族，更不可能是屹立于民族之巅的民族。这个民族足以让人悲哀与失望。

 

[1]［美］斯塔夫里阿诺斯著，吴象婴等译.全球通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2]［美］戴蒙德著，谢延光译.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

[3]谭其骧.历史上的中国和中国历代疆域[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导报,198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