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进民退高歌猛进的十年与三年疫情的无情打压下，《民营经济31条》来了。民营企业家如何应对《民营经济31条》，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是积极跟进、继续躺平、还是看作奄奄一息之时的强心针呢？我们借助博弈论对民营企业家做个博弈的应对之策。本文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分析新政策出台的原因，第二部分分析民营经济发展的诸多障碍，第三部分用博弈论的观点解读民营企业家如何呼应《民营经济31条》。
一、“民营经济31条”来了
（一）宏观经济数据不尽如意
国家统计局颁布2023年上半年数据，其中，6月份PPI同比下降5.4%，环比下降0.8%；CPI同比持平，环比下降0.2%。从这些经济数据可以看出，中国经济依然外贸断崖式下落；内需不足；市场主体投资增长为负，主要是民间投资是负数、港澳台地区的投资增长也是负数；地方债务经济及外部环境挑战。在这个关键节点，7月19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出台了《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意见》（简称《意见》，俗称《民营经济31条》）。我以为，《民营经济31条》及后续的1+N政策的出台，是在当前就业严峻、增长乏力、内需不足、出口下滑、以致国民缺乏信心的背景下，认识到在外企撤离、国企低效，只有民营经济可以作为振兴经济的最有效、最直接、最能担此大任了。
（二）民营企业发展新政策的要点
《民营经济31条》内容很多，我侧重从五个方面简要介绍。一是第一次提出民营经济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生力军。四十多年来，最初，民营经济不过在国民经济中起到遗失补缺的作用；再到后来，成为国有经济的有益补充；再就是“两个毫不动摇”；而《民营经济31条》，则提出民营经济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生力军，是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基础，是推动我国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重要力量。二是声明要持续优化民营经济发展环境。包括声明要对民营经济发展的政策稳定性，让市场各方尽快各就其位、各司其职;让经营主体充分竞争、释放活力;并声明持续破除市场准入壁垒，全面落实公平竞争政策制度，完善社会信用激励约束机制和市场化重整机制；声明“持续优化民营经济发展环境为民营企业良性循环和发展提供保障。”三是声明加大对民营经济政策支持力度。包括声明完善融资支持政策制度，完善拖欠账款常态化预防和清理机制，完善支持政策直达快享等机制。四是声明健全对各类所有制经济平等保护的法治环境。包括声明强化民营经济发展法治保障，避免超权限、超范围、超数额、超时限查封扣押冻结财产……意见在依法保护民营企业产权和企业家权益方面作出明确要求等。五是持续营造关心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社会氛围。包括声明要培育尊重民营经济创新创业的舆论环境，培育和弘扬企业家精神，加强民营经济代表人士队伍建设，等等。
二、民营经济发展中的诸多障碍
新文件来救，应该欢欣鼓舞。但回望过去20年，我国出台了多部有关鼓励民营企业民营经济发展的意见文件。2005年曾出台“非公经济36条”，2010年出台“民间投资36条”，2019年又出台了“民营企业28条”，再加上这一次“民营经济31条”，总共131条，说到很好，但以前没有做到，至少大部分没有做到，比如产业壁垒、融资难度、社会歧视等。没有做到的原因值得思考与分析。这里，我们回望20年的历史，看民营经济发展为什么这样难。
（一）民营经济发展的第一制约力量：意识形态
一是民营企业家的原罪论。“原罪论”认为，民营企业家的第一桶金都是黑金，结果导致社会上弥漫着仇富的心态。其实，民营企业或企业家的原罪，是制度性的原罪。因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是从计划经济走向政府主导的市场经济，在这个转型的过程中，市场经济体系不是一个完备的制度体系，这就会在企业家创新行为与传统计划经济体系下出现冲突，就产生所谓的“原罪”。按冯仑说，民营企业原罪，那也是制度性原罪。所谓制度性原罪，是由于政策法规的不完善造成的，而不是企业家个人的原因导致的。制度性原罪就好比一个地方天天流着污水，弄脏了别人的脚，你应该去批评排放污水的人，而不是去指责脚被弄脏的人。[1]吴晓波认为，“原罪说”与中国的传统有关。中国千年以来，没有形成系统的商业文明。企业家作为一个阶层在历史叙事是完全边缘化的。二是民营企业退场论。2018年9月12日，吴小平发表《中国私营经济已完成协助公有经济发展的任务，应逐渐离场》[2]文章。随后，人社部邱小平也说党要领导工人共同管理民营企业，共同享受企业发展利润。吴小平的文章认为，私营经济的任务是“协助公有经济实现跨越式发展”，已初步完成。因此，“下一步，私营经济不宜继续盲目扩大，一种全新形态、更加集中、更加团结、更加规模化的公私混合制经济，将可能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的新发展中，呈现越来越大的比重。”[3]虽然，吴小平的谬论遭到政府与媒体的口诛笔伐，但近10年的行为则是“国进民退”，“民退”就是退场，就是口头上不说退场，但政策上与行动上你民营企业不得不退场。
（二）民营经济发展的第二制约力量：56789说
媒体常说，中小企业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性，体现为56789，即中小企业提供了50%以上的税收、创造了60%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完成了70%以上的发明专利、提供了80%以上的就业岗位、占企业总数的90%以上，并容纳90%以上的新增就业。这句话提炼一下，就是说，虽然中国民营企业对国民经济的贡献体现为56789。但是，从一个一个的民营企业看，它们在国民经济的地位是微乎其微的；也就是说，一个国家的经济还是要靠大型企业，特别是大型民营企业支撑的。当我们常常指出中小企业就业率高时，实际上也是说这些企业生产率低。站在政府的角度看，希望有更多的中小民营企业，可以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但是站在企业的视角看，只有把企业做大才能提高生产率，才可能做强、做长。世界发达国家的企业经验是，大型企业就业率低，经济增长贡献大；中小企业就业率高、但生产率低、经济贡献低。钱德勒通过美国、英国和德国资本主义制度的对比，发现三个国家的资本主义具有共同之处，就是凡具备并维持了组织能力的企业或国家，在国内外市场的竞争中就会成功，否则就会被淘汰。因此，企业发展的“第一推动”，是来自于企业作为一个整体的组织能力。[4]
（三）民营经济发展的第三制约力量：产业垄断
垄断行业分为两种，一种凭借技术上的优势，进行行业上的垄断，如美国的微软公司的操作系统，因为深厚的技术优势，垄断了全球各国的电脑操作系统。另一种是由政府行政控制下的垄断行业，如，我们国家烟草、电力行业，金融行业，航空行业，高速公路，地铁高铁，医疗行业由国营垄断，私人不可经营。中国民企发展最大的困境除意识形态的歧视外，就是国企的产业垄断。中国的垄断国企就明的来讲，只有水、电、气、公路四个行业。但暗的就有很多了：石油、邮政、通信、铁路、金融、电力、电信、航空、钢铁、证券等。21世纪前10年，国务院连续出台两个促进民营经济发展的“36条”及42项配套措施、两个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的“29条”，充分彰显了国家高度重视民营经济发展，下决心打破影响民营经济发展的体制机制性障碍，建立统一开放、平等对待、竞争有序的市场经济体系的魄力和信心。文件明确规定了对民间资本的“五个允许”。“五个允许”是允许民企进入垄断行业和领域、进入公用事业和基础设施领域、允许进入社会事业领域、允许进入金融服务业、允许进入国防科技工业建设领域。但是民营企业进入垄断产业却遇到玻璃门、弹簧门、旋转门三道门阻碍。玻璃门，就是新政策、新规定、新办法都有了，民营企业看得见却进不去也拿不到，犹如隔了一层玻璃门，总之是兑现难，落实难。看着可以进去，真的想进去的时候，头上会撞出个大包。旋转门，比如项目招标，表面上看对各种体制的企业一视同仁，可招标条件里设定了某些条款，又把民间投资推了出来挡在门外。民营企业对于某项目，转着转着就转出门外了。弹簧门，就是民营企业刚刚涉足某一行业领域又被一些市场准入和进入门槛等“硬性政策”弹出的。李克强前总理感慨道：“说实话，一些民营企业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玻璃门’、‘弹簧门’、‘旋转门’，而是‘没门’！”
（四）民营经济发展的第四制约力量：运营成本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21年上半年，私营企业每百元营业收入中的成本和费用比国有企业高7.15元，比制造业高2.32元。[5]但从中小微民营企业主的切身感受说，没有不说运营成本高的，但数据统计之难也是很难用数据说清楚的，我们从曹德旺在美国投资办厂中美实体企业投资生产成本比较说起。曹德旺2016年因宣布将投资10亿美金到美国建厂做汽车玻璃，再次成为国人关注的热点。曹德旺董事长说，他到美国投资的基本成本收益分析是：中国实体经济的成本，除了人便宜，什么都比美国贵。当媒体记者提出一些刁钻古怪问题时，曹德旺做了一个直言的回答。他说，美国土地基本不要钱；能源，美国的电价是中国一半；天然气只有中国的1/5；综合税负比美国高35%；运输成本更高，在美国一公里还花不到一块钱人民币，我们这里过路费比较高；劳动力成本，美国蓝领是中国8倍，白领是中国的2倍多，白领便宜，蓝领贵。曹德旺通过简单核算回答记者是，在美国办厂，还有很多优惠条件，总的来说，算起来他那里比这里，总利润会差10%，会多赚百分之十几。站在经济学教授的角度看，曹德旺董事长只进行了企业运行的生产成本核算，比生产成本更高的则是制度性交易成本。
（五）民营经济发展的第五制约力量：融资艰难
融资太难。新常态下，融资难仍是制约民营中小企业快速发展的主要障碍之一。根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研究，能够从市场获得资金的企业仍然只占少数，而且融资成本较高，平均成本大约在10%-15%之间。导致民营中小企业融资困难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既有民营中小企业自身的原因，也有金融环境等方面的原因。部分银行“嫌贫爱富”，导致不少民营中小企业将目光投向民间借贷，而不少地区短期民间借贷利率最高达120%，有企业家说，不借高利贷马上死，借了高利贷慢慢死。
（六）民营经济发展的第六制约力量：税负太重
OECD公布税负数据：2015年中国财政收入15万亿！中国政府公布2022年中国税负收入16万亿元。这意味着中囯人均税负过万元。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税负数据：美国为28%，OECD国家平均水平为30.5%；中国：42%=17%的增值税+25%的所得税。首先是税收制度的死亡税率的设计，有专家研究后说，中国企业面对的40%、30%的税是死亡税率。因为在中国，除新兴行业以及金融等领域外，大部分企业的利润率都不到10%，30%—40%的税费负担足可以导致大多数东部沿海加工企业处于困境之中，甚至亏损倒闭。如果用世界银行世界发展指标中的“总税率”指标来衡量我国企业所承担的税负，2013、2014、2015，我国企业总税率分别在68.7%、68.5%和67.8%的高水平上。绝大多数民营企业生命周期短的原因不在于企业经营，最根本原因还是我国在税务方面对民营企业的压制太大，企业税负过重，直接影响了企业经营。
三、从声明博弈看民营企业如何解读新政策
（一）从声明博弈看民营企业家如何应对新政策
在博弈论中有一种声明博弈理论。声明博弈是说，因发话者的声明无需某些成本，也无须承担某些责任；既不是“威胁”，也不是“承诺”；但声明者声明总是有目的的。听者（行动方）要分析他话中的含义，要分析“声明博弈”是真还是假，即声明博弈中信息的可行度问题。因为声明也是一种行为，会对接受声明者的行为方的利益产生影响，因此声明和对声明的反应确实可以构成一种动态博弈关系。声明是经常见到的一种行为。如在海湾战争中，伊拉克对美国说：如果你打我们的话，我们将向以色列发射导弹；比如普金说，你们北约提供远距离武器，我们就发射核武器等，等等，都是发布声明的例子，都是声明博弈。正如前面所说，由于声明几乎没有什么成本也没有任何约束，因此只要对声明者自己有利，声明者可以发布任何声明，声明内容的真实性显然是没有保证的。但是，一个声明发出后，声明的接受方又不可能视而不见，必须对其进行分析，然后采取自己的应对行为：置之不理还是采取相应的应对措施。因此，声明接受者（行动方）是否应该相信声明者的声明，在什么情况下可以相信，并采取什么样的行为，声明究竟能否有效地传递信息，对这些问题的研究是非常有价值的。这有四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可以传递信息的声明博弈。当声明者和声明接受者利益一致或至少没有冲突时，声明的内容会使接受者相信。比如，医生说不可乱吃药，病人一般也会相信，因为这对病人有好处；再如，改革开放初期的农业承包责任制、30年不变等政策，也是一个声明，但农民信，因为这对自己有利，即可以吃饱饭、交公粮，还可能成为万元户；对政府有利，政府可以多收公粮，减少贫困户，可以发展经济。按博弈的语言说，在这些例子中，声明的信息得到了很好的传递。就是声明方与行动方构成一个均衡。第二种情况是不能传递信息的声明博弈。不同类型的声明方，比如搞计划经济的声明方与搞市场经济的声明方，但都有发展经济的愿景，即是偏好相同的声明博弈。比如，一个工人说我的能力很高，这往往是不可信的，因为高素质的工人意味着雇主必须付出高工资，而这是雇主所不愿意的；再如，企业招聘看重学历，因为学历容易甄别，比起能力的描述来相对可靠；再如，偏好计划经济的声明方声明要把国企做大做强，偏好市场经济的声明方说要大力发展民营经济；那么，作为行为方的民营企业则只能与有市场经济偏好的声明方的声明保持一致；只能以是否有市场、是否有市场订单为行为准则，订单多，生产跟不上，则扩大生产、追加投资；订单少，则减少生产；没有订单，则停产或关闭企业；行动方是忽视有计划经济偏好的声明方的声明。第三种情况是无视声明方声明的存在。行为方无视声明方的存在；你说你的、我做我的。比如魏国与蜀国的司马懿与诸葛亮打仗时，司马懿就是不出兵，因为你诸葛亮从汉中到关中，路途遥远、后勤不畅；再如，现在世界经济衰退、出口不畅、订单减少、产业链供应链脱钩断链，紧跟声明方的声明就可能血本无归。第四种情况则是行为方与声明方偏好相反。声明方不愿意说实话，说是发展民营经济，但民营经济发展起来就割韭菜，打压民营经济。比如，清朝末年的盛宣怀，没有资本建铁路，要民间出资本，盈利了则要收回国有。当盛宣怀声明说，民间投资参与铁路建设是回报最高的投资时，民间资本最佳对策，应是捂紧钱袋，不参与投资。
（二）从动态博弈看民营企业家如何应对新政策
我们通过一个开金矿案例说明民营企业家如何应对新政策。甲开采一个价值4000万的金矿，需要2000万的投入，但缺1000万资本，而乙正好有1000万现金闲置。甲想说服乙将资金借给自己开金矿，许诺开金矿的回报率是200%，开到金子后双方对半分成。乙是否同意借钱呢？从下图1可以看出：借不借，是由分不分决定的；而分不分，是由能不能打官司决定的；打不打官司，是由法律保障决定的。有法律保障才有分，如果司法腐败与法律执行难，打官司不可行，就不会打官司，也不会借钱。
我们对图1做一个简单的说明。甲乙是博弈双方，甲是项目方，乙是资金方，用圆形标出。直线是策略，就是决定做什么，包括乙方借不借钱给甲方；甲方盈利了分不分利润给乙方；甲方不分利润给乙方，乙方打不打官司；打不打官司司法是否公正；小括号（）内的数据，第一个数字是表示乙方的得益，第二个数字是甲方的得益，是这样看，最右边上面的（1,0）是表示乙方不借钱给甲方，乙方得益是1（即1000万）；（2,2）是项目盈利了，甲方遵守承诺，甲乙双方各有（2,2）的得益，即各有2000万的得益，除去1000万的投入，各有1000万的得益；（-1,0）是盈利了，甲方不遵守承诺，不分利润，乙方打官司，因打官司甲方没收甲方利润，并罚款1000万，乙方投入也血本无归；（0,4）是表示乙方借钱给甲方，项目盈利了，甲方不遵守承诺不分利给乙方，乙方打官司，但司法不公，乙方投资的资本血本无归，甲方独享4000万得益。
现在民营企业家如何应对新政策，一是看民营经济发展的政策是否具有稳定性；二是看能否进入石油、石化、电信（有线和无线）、水、电、核电、邮政、公路、煤、铁、贵金属、航空、水运、铁路、烟草、金融、证券等行业，不是玻璃门、旋转门、弹簧门；三是能不能降低民营企业的运营成本，包括降低税费、融资、物流、用能、用地、用人、市场开拓成本，还应该包括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四是承诺健全对各类所有制经济平等保护的法治环境，不要轻易抓人、封门、封账等，只需要享受与国企法人代表一样的法律保障，特别是依法保护民营企业产权和企业家人身安全权力、正常经营的权力及对民营企业家的尊严权等，并把以前乱抓的民营企业家放出来，把没收的资产还回去；五是培育尊重民营经济创新创业的舆论环境，不能给司马先生、吴小平等先生喊打喊杀的，提升民营企业家的社会身份，不能把污名化民营企业家，不能再说退场论，等等。[1]冯仑.野蛮生长[M].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2]https://www.forfly.net/wuxiaopingzhongguosiyingjingjiyiwanchengxiezhugongyoujingjifazhanderenwuyingzhujianlichang.html。[3]吴小平.中国私营经济已完成协助公有经济发展的任务，应逐渐离场[N].https://www.forfly.net/wuxiaopingzhongguosiyingjingjiyiwanchengxiezhugongyoujingjifazhanderenwuyingzhujianlichang.html。[4]钱德勒.规模与范围:工业资本主义的原动力[M].华夏出版社,2006年版。[5]周子勋.切实把中小企业的成本降下来[N].中国经济时报,2021-08-20
